专访惠誉首席经济学家：美国经济增速放缓至“爬行速度”，美联储年中降息概率不大

受全球贸易前景不确定性的影响，惠誉评级近期大幅下调了世界经济增长预测0.4个百分点，预计今年世界经济增长将跌破2%。若不计疫情影响，这将是2009年以来最弱的全球增长率。

惠誉评级首席经济学家布莱恩·库尔顿（Brian Coulton）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预计到今年第四季度，美国经济同比增幅将放缓至0.5%以下。

“虽然不是经济衰退，但也放缓至爬行速度。当增长如此疲软时，无须太多额外的负面冲击就会将美国推入衰退区域。”库尔顿补充道。

库尔顿认为，短期内，关税将导致美国的商品供应受到更多限制，并预测未来12个月核心消费品价格将显着上涨。与此同时，关税不确定性叠加通胀、通胀预期飙升，“短期内伴随美国经济前景恶化，美联储紧急降息的可能性很小。”

同时，他还对特朗普政府寻求对各国实现贸易平衡的执念感到“非常奇怪”，并认为这在实际操作中无法实现，“若耐克工厂继续在越南生产运动鞋，越南将继续对美国保持贸易盈余，事实就是如此。”

库尔顿认为，中国经济有足够的勇气来应对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中国对欧洲和美国的出口体量相当，并且对其他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出口也非常可观。中国本土价值链也在不断提升。”他解释称，与加拿大、墨西哥和越南等国家相比，中国对美国（关税政策）的风险敞口并不大。

美国经济增速放缓至“爬行速度”

第一财经：惠誉在近期发布的展望报告中将2025年全球经济增速预期下修了0.4个百分点。这在多大程度上是由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关税政策所导致的？

库尔顿：对此的简短回答是，非常肯定。我们通常以季度为周期进行经济预测，上一期预测于3月中旬发布。彼时，我们曾假设美国关税税率将大幅上升，且幅度较同期共识更为激进。然而，过去3、4周所发生的事情比我们预想的更为激进，我们认为3月中旬的预测已无法成立。

我们将全球经济增速预测下修了0.4个百分点，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修正。我们谈论的是全球国内生产总值（GDP），百万亿美元的量级，这完全是因为全球贸易战的升级。

第一财经：你认为这种升级会引发美国的经济衰退吗？

库尔顿：这无疑大大增加了美国经济衰退的风险。

我们刚刚发布的预测并未给出普遍定义的衰退——即经济增速连续两个季度负增长。但若观察全年的增长趋势，我们预计2025年第四季度美国经济增速同比将放缓至0.5%以下，虽然不是经济衰退，但也放缓至爬行速度。当增长如此疲软时，无须太多额外的负面冲击就会将美国推入衰退区域。

第一财经：惠誉测算认为，美国的有效关税税率已升至23%，为1909年以来的最高水平。若我们果真回到一个多世纪以前，这会对全球经济产生什么影响？

库尔顿：我们很难夸大这一举动的戏剧性本质。自上世纪60年代中期以来，全球贸易壁垒和关税一直朝着下降的方向在发展。虽然，个别行业偶尔会出现波动，比如钢铁和铝。但持续的贸易自由化是大势所趋。对更多发达国家而言，由于关税低至1%~2%以下，它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经济学家甚至不再谈论关税。

因此，当我们要回归到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经济学家在自由贸易和保护国内部门之间进行的辩论时，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转变。

美联储不会紧急降息

第一财经：关税对美国通胀的影响有多大？

库尔顿：特朗普政府对进口有很多的负面言论。但归根结底，进口是美国经济重要的供应来源之一。

因此，如果对进口设置巨大的壁垒，供应就会变得更加稀缺。特别当关税飙升至140%以上的疯狂水平，这将使中美之间的大量贸易变得完全不经济。

随着时间推移，美国或许可以寻找到其他供应来源，或在美国本土进行生产。但完成进口替代需要很长的时间，可能是耗时5-10年的缓慢变化。短期内，（关税）将导致供应受到更多限制，因此我们预测未来12个月核心消费品价格将显着上涨。

第一财经：美联储现在面临着平衡通胀和稳定美国经济增长的挑战。他们会在今年年中降息吗？

库尔顿：我认为这不太可能。

这一判断并非基于美联储对美国经济的预期比市场共识更为乐观。事实上，我认为美联储将调降对美国经济和就业市场的预测。

与此同时，美联储将上调对通胀的预期，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实现通胀目标。更为重要的是，密歇根大学发布的通胀预期显示，美国民众对未来5年的通胀预期已连续两个月呈现急速上升。

正如我们所知，完成通胀目标对美联储的信誉非常重要。如果民众不再相信美联储能够做到这一点，降低通胀就变得更为困难——这将是美联储所担忧的。

因此，短期内伴随美国经济前景恶化，美联储紧急降息的可能性很小。

第一财经：上一轮紧缩周期中，美联储错过了阻止通胀上升的最佳时机。你认为，在此轮宽松周期中，美联储仍将保持谨慎？

库尔顿：有意思的是，美联储主席鲍威尔在近期关于关税如何影响经济演讲中，数次使用了“持久性”（persistence）来形容关税对通胀的影响 。

确实，在2021年美联储的货币政策落后于曲线。彼时，美联储多次使用“短暂的”（transitory）一词来评价价格水平受到的冲击。事后，美联储承认他们错了。

我认为，上述经历确实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创伤。

因此，如今鲍威尔数次使用“持久性”来强调关税对通胀的持续冲击影响，反映出美联储对通胀的担忧。

我们预计，关税将导致通胀上涨至4.25%左右，并在2026年逐步回落，从而为美联储明年开始更积极地放松货币政策打开大门。当然，这是基于总体关税税率在2026年有所下降的基础上。但谁知道关税会如何发展，这非常难以预测。

10%的地板数字？

第一财经：你预计，90天“暂缓期”后会发生什么？最好或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库尔顿：现在去预测美国的贸易政策非常困难。

我倾向于认为，对多数国家普遍征收10%的关税将成为一个“地板数字”（floor number）。除非设法达成某种新的自由贸易协定，任何国家都不太可能低于这一数字。

值得一提的是，当特朗普在白宫玫瑰园宣布所谓“对等关税”计划及其原理时，一切都与贸易赤字有关。

然而实际操作中，其他国家很难承诺缩窄对美国的贸易顺差。比如，若耐克工厂继续在越南生产运动鞋，越南将继续对美国保持贸易盈余，事实就是如此。因此，即使部分国家承诺缩窄贸易逆差，也无法保证兑现承诺。

我认为，有很大概率，部分国家的关税税率或回归到所谓的“对等关税”计划宣布时的高水平。

第一财经：特朗普声称其关税政策有望帮助美国制造业回流，增加对美国的直接投资。

库尔顿：若企业要在美国建立一家新工厂，或在其他国家关闭一家工厂，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需要大量的资金和时间才能启动和运行。

这一行动不会是基于90天的政策范围，它将是一项长达10年的计划。

因此，我不认为在未来的2~3年间，美国的外国直接投资（FDI）会立即激增，从而创造大量的制造业产能。我不认为这将发生。

中国有足够勇气应对

第一财经：你认为中国经济在应对特朗普关税政策方面的韧性体现在哪里？

库尔顿：中国经济规模庞大且多元化，这是一个18万亿美元的经济体。即使在出口方面，它也相当多样化。中国对欧洲和美国的出口体量相当，并且对其他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出口也非常可观。中国本土价值链也在不断提升，本国产能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进口，生产了更多能满足经济增长和发展所需的、更高附加值的产品。新能源汽车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

当前，中国对美国的商品出口约占中国GDP的2.75%。与加拿大、墨西哥和越南等国家相比，上述国家对美国的出口占GDP比重达20%以上。所以，中国对美国（关税政策）的风险敞口并不大。

正如我所言，中国是一个体量巨大且多元化的经济体。我认为，中国有足够的勇气来应对，且不会遭受巨大打击。